水涧

不问今朝。

【此间非我知】第八章(3)

“齐团忙不?尝尝我老婆从老家带回来的茶叶?今年第一波新茶!”一大早结束了团里的例会,刘浩一路跟着齐若望回了办公室。

  

“你今天兴致很高嘛,”齐若望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进了办公室,笑道,“什么好事,休完年假回来就这么高兴?”

  

“我因为什么高兴,你还不知道?”刘浩轻车熟路的拿出齐若望放在柜子里的茶具,哼着小曲儿,“这忙死人的日子,可算是熬到头咯!”

  

“呵,这才是首战告捷,忙得日子还在后面呢!”

  

齐若望虽这么说着,自己心里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年前他准了所有人年假和春节连休的假条,就是希望大家调整心态,好好应对年后的几场联排。好在大家还算是劲儿往一处使,没让他失望。知道汤诗要回来看联排,刚过完节回来就上高强度的排练也没有一个人有怨言。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就这么着,昨天年后的第一场联排结束后,大家甚至从汤诗嘴里听到“有点样子了”的评价。这评价放在别人地方绝对不算高,可汤诗给出这样的肯定,是此前排练的四个多月里绝无仅有的。

  

“咱们也得对自己好点不是,这弦不能一直绷着,会断的,”刘浩把沏好的茶送到齐若望面前,对着自己的这杯狠狠地闻了闻,“晚上整点儿?”

  

“一个年还没喝够啊你?我是喝不了,你嫂子也不让喝了,”齐若望笑着端起茶杯,“况且,还得趁着汤导这两天还在,好好跟他对一对演出的事。咱们就签了沈图南的四场演出,后面怎么个演法,还得好好琢磨。”

  

“也是,”刘浩从飘渺的雾气中瞧了眼齐若望,“小沈一走,三个b角总要有人顶上来吧。国字头那边的肖箔泫有了新剧八成也是要回去的,况且人家也就是来历练历练,没有要在咱们这里跳的意思。高珣和过知非……”主演的决定权上,刘浩知道自己是插不上嘴的,但他也明白,齐若望心里是在为过知非做打算。

  

“所以还是得看汤导的意思呵,”齐若望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轻轻皱了皱眉头,“也要看,他们俩谁能更争点气。”

  

刘浩听齐若望这话一出,嘴角便暗暗弯了弯。作为团长,齐若望是不可能在明面上偏袒任何一个人的,可要真是单论实力,团里还有谁能拼得过过知非呢。更何况,是全心全意投入排练的过知非。

  

整个春节,大年三十下午走,初一回,过知非几乎一直留在团里。除了地板和镜子,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仿佛与他无关。专注的过知非强大得可怕。过完年的第一场排练,大家都还在恢复适应的时候,他已经拿出了胜于年前数倍的状态。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就算是经验老道的舞剧演员,也总有状态起伏的时候,可是过知非不仅体力好得惊人,而且好像每一遍的情绪,都可以做到十二分精准。只有齐若望一眼就看出其中端倪,过知非在没人打扰的这几天里,给每一幕的情绪值做了几十个分类,一遍一遍的听音乐,一遍一遍的看笔记、试动作,年前从他打印机里要的一打沓A4纸八成是用得差不多了。一旦做到这个份上,过知非的自信手到擒来,当然,他的自信有理有据。汤诗对于过知非的进步虽然嘴上不说,但已经用默许新人替换掉他群舞的位置做了最好的回应——原因很简单,要准备好大主演,就不能再有分心的事。

  

过知非是答应过齐若望的,不会让他失望。就算是今天的局面他未曾想过,他也要盯着前方,不仅咬着牙做到,还得对得起自己的承诺。而这些年的经历也让他隐隐约约地知道,现在看起来再深邃的沟壑,今后也终会有一个结局,只要他念念不忘。

  

同样是这个一片明媚的早上,何似背着行李,登上了开往子丰的高铁。

  

他走得终究是有些内疚。嫂子的孩子出生了,哥哥这次在家也比往年多待了几天,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何钊自己真正的打算,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开口。何似拿出自己拜托俞子宏想办法从朋友的民办大专那里搞来的录取通知书,只说自己去子丰市读书了,一边读,一边再想办法考舞团。何钊起初当然也是不肯的,只是何似一面斩钉截铁地让哥哥放心,一面又以自己要尽早为家里分担为由软磨硬泡,何钊也奈他不何。

  

这个游说的过程描述起来可以被这么几十个字轻描淡写地带过,可对于何似来说,却是无时无刻不在的折磨。来自哥哥的压力,尽管是他意料之中的。可是真正面对家人时,何似才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孤注一掷。对未来,他也是不确定和恐惧的,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活在忐忑之中。因为比起不确定、恐惧和忐忑,他更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他想要活得一身干净,不亏欠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亏欠。但也是那段时间,他总是莫名的焦虑,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拿起手机来看看。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所期待的,不过是过知非给他来一个电话,哪怕一条消息,哪怕是他发条朋友圈。他想,如果过知非再说一次不让他走,或许,他就要放弃自己的一意孤行了。他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自己不该是这样矛盾的人,明明是为了要跟俞子宏走,才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选择。如今又在期待什么呢?难道只是要把自己的懦弱和退缩,转嫁到过知非的身上吗?这样的认知让何似愈发看不起自己。

  

“本站到达,子丰市。请您带好随身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直到子丰站几个大字印入眼帘,拿起手机屏幕上却仍然只有时钟在跳字的那一刻,何似才真正意识到,过知非不是他这样反复拉扯的人。在那人的心里,那天的对话,或许就算是最后的道别了吧。

  

“小何,这里!”才检票出站,何似就看到俞子宏西装笔挺的站在火车站门前,向他招手。还没等何似反应过来,俞子宏已经接过他的行李,笑道:“愣什么呢傻小子,车在那边,走吧?”

  

“哦,哦。好的。行李箱不重,不用麻烦您,我自己可以的……”

  

他才要伸手拿回自己的行李,俞子宏却微微一侧身拒绝了。何似见状,只得跑几步跟在俞子宏身边,想着应该怎么称呼这个人,等会儿上车要坐哪里。

  

星空蓝的宝马X7在停车场里显得格外耀眼。俞子宏忙着在后备箱里放行李的时候,何似才得以好好打量这个人。纵使平日里不太能接触到像这样有些经济基础的层面,何似也能从俞子宏一丝不苟的西装面料,腕表、皮鞋和他看上去并不廉价的坐骑中感受到些许金钱的味道。他应该是经历过风吹日晒的,然而皮肤虽然是小麦色却并不粗糙,下巴上留着一点小胡子,看起来也是刻意打理过的,无处不透露着精致。何似忽然觉得自己挺离谱的,才跟这个人见了不超过三面而已,就跟着人家来了一座陌生的城市,万一不是什么好人……可转念一想,人家图自己什么呢,一个要啥没啥的半大小伙。

  

“别愣着了,上车。”后备箱缓缓降落轻轻搭上锁扣,俞子宏拍了拍何似的后背,自己已经先坐了进去。

  

“俞总,咱们去哪?”何似坐在副驾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俞子宏被何似这个称呼叫得一愣,随即笑道:“给你安排了住处,先送你过去。等会儿朋友新店开业,我要去帮忙剪彩,忙完了再去接你,看看有什么日用品要买的。”

  

“住处您已经帮我安排好了?”

  

“嗯,安排好了。离星河的排练厅近,是我朋友自己开的酒店公寓。虽然不能给你们包吃包住,但是既然来了,这些事情还是尽量给你们解决,也好让你们在舞团安心工作。”

  

在来之前,何似是有提起过自己吃住的问题。他以为,俞子宏只是暂时帮他找个安身之处,但是听这个意思,大概是自己可以长期住在那里了。他为什么平白无故对自己好,何似是猜不透的,但是他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俞子宏看上去也绝对不是一个慈善家。

  

“能问问您,星河现在,有多少人吗?”何似试探道。

  

“演员事业部,加上你总共六个人。后期还会招一些,目前公司上下加起来不到五十人。”俞子宏在车内后视镜撇了一眼坐在副驾微微转头偏向自己的何似,笑道,“怎么,怕我把你卖了?”

  

小心思被一语道破,何似显得有些无措,忙说了几句“没有”掩盖。

  

俞子宏见状又笑着补充道:“放心,公司人事会跟你签合同的。你第一次从学校出来,有点警惕是应该的。合同怎么看,要注意什么,我回头再教你。”

  

俞子宏给他选了九层一套朝东房子,帮他把行李拿了上去,又在窗边只给他看,宽阔的马路对面,那一座高楼中的某一层,就是星河舞团的办公地点,他从这里步行过去,只要不到二十分钟。

  

帮何似安顿好,俞子宏便匆匆离开了。留下着空旷的房子里,两只孤零零的行李箱。何似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和繁忙的公路,恍惚间又想起了过知非。想要变成过知非的羽翼,保护他,助他飞翔,还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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